烛火摇曳,光线昏沉。
八名身着铁甲的力士抬着一幅巨大的《九洲堪舆图》,缓缓走向中央石台。八人步伐整齐,膝盖微曲,手臂肌肉绷紧,铁甲下的内衫已被汗水浸透。底座与石台相触时,发出一声闷响。
易华伟站在石台前,伸出右手食指,按在云南位置镶嵌的红宝石上,指甲刮过宝石棱角,发出细微的磨擦声。
“这颗鸽血红,内府可有记载?”
王承恩立刻上前一步,从怀中掏出一本牛皮册子。他的手指枯瘦,指甲缝里残留着朱砂,指节弯曲时发出轻微的咔响。他快速翻动纸页,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搜寻。
“回陛下,嘉靖三十七年缅甸进贡,嘉靖三十七年缅甸进贡,隆庆元年赐给…”
王承恩突然噤声,枯瘦的手指定在某一页。
“赐给谁?”
易华伟抓起石台边的朱砂笔,淡淡问道。
“赐予大同总兵王崇焕……”
王承恩的嗓子像被掐住:“其女嫁入范家。”
“咔嚓!”
易华伟手中的朱砂笔突然折断,他低头看了一眼,将断笔掷在地上。笔杆滚到力士脚边,无人敢动。
“拆了。”
易华伟语气平静:“红宝石分赏神机营,金丝熔作马具。”
站在一旁的丘成云握笔的手微微一颤,狼毫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,在“金丝”二字上晕开一片黑渍。抬头看向易华伟,喉结滚动两下,声音有些发紧:“陛下,此图乃先帝御赐,若损毁……”
易华伟侧头看他,眼神冷峻:“边关布防都敢卖,留着作甚?”
丘成云立刻低头,不敢再言。
李汝华站在角落,双手拢在袖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布料。他盯着地面,呼吸放得很轻。
骆思贤站在皇帝身后半步,手按在绣春刀柄上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最后停在王承恩身上。
王承恩合上册子,弯腰退到一旁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易华伟转身时,龙袍下摆扫过铜灯架,灯盏摇晃,烛火忽明忽暗。墙上的人影随之扭曲,拉长又缩短。
他走到另一侧的木架前,随手拿起一只锦盒。盒盖打开,里面是一枚白玉印章,印纽雕成蟠龙,底部刻着“晋商通宝”四字。
“这是哪家的?”易华伟问道。
李汝华上前一步,拱手答道:“回陛下,是范家的私印,从山西老宅地窖中起出。”
易华伟将印章丢回盒中,金属与木盒碰撞,发出一声脆响。
“骆思贤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范家的人,审完了?”
“已全部招供,供词在此。”
骆思贤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,双手呈上。
易华伟没有接,只是扫了一眼:“念。”
骆思贤展开文书,声音沉稳:“范永斗及其子侄供认,自万历二十年起,共向建奴走私铁器三万斤,粮草五万石,盐两千引,并传递边关军情七次,获利白银八十万两。”
室内一片死寂,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。
易华伟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一声,嘴角扯动,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。
“八十万两……比朕的内帑还富。”
他走到石台另一侧,伸手按在一摞账册上,指尖敲了敲封面。
“李汝华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查抄的财物,清点完了?”
李汝华咽了口唾沫,低声道:“回陛下,八大晋商及江南十二姓的宅邸、田产、商铺已查封,现银、珠宝、古玩正在登记造册,预计还需三日……”
易华伟点点头,目光扫过众人:“你们说,这些东西,够养多少兵?”
无人应答。
易华伟也不再问,转身走向仓库大门。骆思贤立刻跟上,手始终按在刀柄上。
走到门口时,易华伟忽然停下,头也不回地说道:
“丘成云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西厂盯紧江南,再有通敌者,夷三族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易华伟迈出门槛,灯光有些刺目,眯了眯眼睛,抬手挡了一下。
王承恩小跑着跟上,低声问道:“陛下,接下来……”
“回宫。”
易华伟淡淡道:“传内阁,议事。”
……………
昭武二年,秋。
蓟镇。
晨雾像浸透的棉絮裹着蓟州卫驻地,二十座青砖营房的烟囱同时冒着白烟。炊烟混着露水,在半空凝成灰沉沉的雾霭。
校场东侧的告示牌前围满了士兵,有人踮着脚扒着旁人肩膀,有人用刀鞘敲着木板催促。新贴的兵部文书边角还带着浆糊的湿痕,朱红大印在雾里洇出模糊的红影。
“赵哥,这上面写的啥?”
王二狗挤在人群里,棉甲肩带歪到一边。他今年刚满十六,用麻绳捆着的头发已经长到耳际,额角还留着去年冬训冻伤的疤。
赵铁柱踮起脚,目光逐字划过告示,喉结随着念诵上下滚动:“奉圣谕,从本月起,步兵每人每月三两六钱,骑兵、火枪手每月四两六钱……”
王二狗仰着脖子,眼睛瞪得发直:“上个月不是说三两吗?怎么又涨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