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未落,三人轰然跪地,玄色衣摆如墨云铺展在地。不等天子回应,他们已翻身而起,铠甲碰撞声惊得阶下宫女纷纷退避。厚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闭合,寒风卷着远处传来的战鼓声扑面而来。
&34;子龙!&34;
正要转身离去的赵云身形一顿,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芒。他单膝重重跪倒,右肩插着的半截箭镞擦过青砖,迸出一串火星:&34;末将在!&34;
刘辩缓步走到他身前,望着这副满是裂痕的银甲——肩头凹陷处嵌着半截断箭,胸口甲片被利刃削出深深的沟壑,连带着底下的内衬都被鲜血浸透。他想起方才军报所言,三百白马义从为护刘备突围,全数战死,如今只剩赵云一人浑身浴血归来。
&34;亲卫死绝,只剩你一人而回&34;刘辩伸手按住那副伤痕累累的银甲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,却仿佛感受到铠甲下灼热的温度,&34;足见你之忠勇。&34;他顿了顿,声音放柔:&34;长安守军,任你调遣。只是&34;天子目光扫过赵云苍白的脸色,还有他因失血而微微颤抖的指尖,&34;要爱惜自己的身体。&34;
赵云喉头猛地哽住,眼眶瞬间泛红。自追随主公以来,他无数次冲锋陷阵,浑身伤痕累累,却从未有人这般关切过他的安危。他伏地叩首,额头重重触地:&34;谢陛下关心!臣定不负所托,保长安不失!&34;起身时,亮银枪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,他转身大步离去。
寒风卷着碎雪扑入殿内,将案上的烛火吹得明灭不定。刘辩转身向刘协招手,刘协攥紧袖中汗湿的衣角,莲步趋前。
“皇弟怕否?”刘辩的声音裹着温热的酒气,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剑的螭纹。他望着幼弟苍白的脸色,想起多年前洛阳大火,这个总爱拽着他衣角的孩童,如今已出落成眉眼清俊的少年王爷。
刘协喉结艰难滚动,广袖下的手指死死抠住掌心:“皇……皇兄不怕,弟也不怕。”他强撑起一抹笑意,却掩不住微微颤抖的双肩,月白长袍随着呼吸起伏,宛如寒风中摇曳的残烛。远处传来沉闷的撞门声,惊得他睫毛剧烈颤动,差点咬碎后槽牙。
刘辩忽然伸手,宽大的袍袖拂过刘协冰凉的脸颊。他望着幼弟眼底压抑的恐惧,难得的产生了一丝温情。指尖掠过对方颤抖的肩头,帝王的声音难得染上几分柔和:“皇弟且回府,安心回府。”他转头望向殿外翻涌的雪幕,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,“这天塌不下来——长安城高十丈,护城河深五尺,便是西凉铁骑纵横天下,又能奈我何?”
他猛地攥住刘协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:“待他们锐气耗尽,返回西凉,便如一盘散沙,等灭了袁绍,再踏平西凉!这天下,终究是……”刘辩的瞳孔骤然收缩,却仍强撑着笑容拍了拍幼弟的手背:“回去吧。记住,大汉的天,塌不了。”
刘协望着兄长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鎏金屏风后,冕旒晃动的声响渐渐隐没在远处的战鼓声里。方才兄长拍在他肩头的温度还残留着,带着陌生的亲昵,竟让他喉头发紧。袖中暗藏的三颗仙丹硌着掌心,滚烫得仿佛要将他的皮肉灼穿。
寒风吹得殿角铜铃叮咚作响,刘协恍惚看见幼时宫宴上,兄长将最甜的桂花糕推到他面前的模样。那时的天子还没有戴上沉重的冕旒,会笑着揉他的发顶说:&34;等你长大了,皇兄封你做最威风的王爷。&34;可如今龙椅冰冷,权力的腥风血雨早已将往昔温情碾作齑粉。
&34;或许皇兄真能守住长安&34;他喃喃自语。若西凉军败退,兄长扫清诸侯,他安安稳稳做个富贵王爷,不必在权谋旋涡中挣扎求生,倒也不失为幸事。
然而,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记忆便如毒蛇般缠住他的脖颈。权力的欲望如野火燎原,瞬间烧穿了他的动摇。刘协咬住后槽牙,尝到了血腥味。他想起兄长冕旒下暗藏的猜忌,想起满朝公卿看他时若有若无的打量,想起深夜里辗转反侧时,对龙椅的渴望如何啃噬着心脏。
&34;不能心软。&34;他对着虚空低语,广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。转身时,月白长袍扫过蟠龙柱上的裂痕,那里还残留着方才箭雨留下的痕迹。循着王允离去时沾染的泥浆脚印,刘协踏入风雪中,袖中的仙丹随着步伐轻轻碰撞,发出细微的、蛊惑人心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