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9章 抉择(2 / 2)

李嗣源没死。但李存仁死了……是被李嗣源杀的?也唯有这个可能……离开晋国前,李嗣源就曾说过一句话:就算是要为父背名,也不是不可。

这个认知让他瞬间遍体生寒。四门主李存仁,那是对李嗣源忠心耿耿的手足,自己这个岳父竟能下此毒手?

倏然之间,一股莫名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自石敬瑭头顶。

自己,会不会也是这盘血腥棋局中随时可弃的棋子?

更让他心头发冷的是“蛰伏待春,里应外合”这八个字。李嗣源既能成事,分明是在自己动身前就已有所计划,但这一计划却从未向他透露分毫。

且李嗣源不仅瞒着他假死,瞒着他行此弑亲冒名之事便罢,为何还要遣自己来漠北?自己固然心知天下在萧砚,但来这漠北王庭赌命周旋却也是九死一生之事!自己冒雪翻山上千里,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,这位好岳父却在晋国中枢悄然布局,掌控通文馆……真是好惬意,真是好手段。

一股被莫名利用、蒙在鼓里的惊怒和被愚弄的烦躁,就如此瞬间交织着涌上石敬瑭心头。

他死死攥紧那张薄纸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几乎要将它嵌入掌心。旋即,他猛地将纸卷投入炭盆。

火焰“腾”地窜起,贪婪地吞噬着字迹,橘红的火光映亮了他眼中翻腾的惊惧、深重的疑虑,以及一丝逐渐冰冷的眸光。纸卷迅速化为灰烬,随着炭火微弱的噼啪声飘散。

石敬瑭盯着那堆灰烬,倏的冷笑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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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行山的风雪,虽不及漠北险峻,却也不输半分。

潞州以北,仪州境内的官道早已被深雪覆盖。一座孤零零的驿站如同雪海中的礁石,伫立在狂风之间。驿站内,炉火烧得正旺,噼啪作响,勉强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刺骨寒意。

火炉旁,巴也烦躁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旁边的小几,震得炭灰飞溅:“李存忍那贱人,缩在太行山当老鼠,几次三番戏耍老子。等雪停,老子第一个拧下她的脑袋祭奠晋王!”

环胸倚在门口的三千院不无动色,回身取下火炉上的茶壶,先是一盏一盏的倒了三杯,复而自顾自的取一杯做饮。

“这天气,进山就是送死。李存忍未必还活着。等门主从汴梁回来再说,太原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,“现在水可还是浑着的。”

巴也不屑一顾,却也不好反驳三千院这个大哥,遂目光转动起来,斜睨一旁。

巴戈沉默地坐在不远处,手中不紧不慢地反复擦拭着她的佩刀。血色小蛇环在刀柄间,却是别有一番韵味。

见她如此模样,巴也便嗤笑一声:“我说巴戈,你这一整年,死哪儿去了?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馆里风言风语可不少。”

见巴戈眼都未抬一下,巴也便身体前倾,炉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,脸上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邪笑,“莫不是被门主派到哪个温柔乡里,伺候男人伺候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?”

巴戈擦拭佩刀的动作猛地一顿,她缓缓抬起头,目光冷冷地刺向巴也。但她眼中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羞怒,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看蠢货般的厌恶。

“我去哪儿,做什么,是之前晋王亲命的差事,是门主亲口交代的机要。怎么,你是觉得你有资格过问晋王和门主的安排?还是你觉得你比他们都聪明?蠢货。”

巴也脸色一黑,随即大怒道:“你少拿晋王和门主压老子,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王命,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快活去了?我……”

巴戈嗤笑一声,打断道:“如你这般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废物,确实不知晋王与门主的深意。我巴戈行事,还用得着向你交代?倒是你……”

她轻蔑的扫了一眼巴也,语气竟然不怎么惊怒:“你被门主派来追几个余孽,却追了大半个月连根毛都没摸到,只能在这儿无能狂怒,砸桌子骂娘,逼的门主出使汴梁前不得不派出我和巴尔。怎么,追不上十三门主,就想拿我撒气?自己做的如此废物事,倒还有脸在这质疑王命,岂不可笑?”

“你找死!”巴也暴怒,猛地站起身,摆放在身侧的双钺已经颤动而起。

“坐下。”三千院适时出声,皱眉道:“都是一家人,何必闹得不好看?晋王和门主都已下了死令,李存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,若因你们争斗让她寻得机会逃走,门主回来后第一个拿我们开刀。”

“这个贱货……”

“你若再口出污言!”三千院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,而被打断的巴也也是又惊又怒,先看了眼巴戈,复而看向三千院,冷笑一声,径直持钺出门而去。

巴戈不以为意,也立即起身。

“巴戈。”三千院持着茶杯,不动声色道:“同门一场,莫要闹得太难堪。如果不是紧要事,门主一年前吩咐的什么任务,不妨透露一些口风来,免得馆内……”

“大哥若是好奇,等门主回来,自去询问便是。”巴戈手指一抬,那血蛇跃至颈间盘上,却是径直也离去了。

三千院缓缓饮茶,看着巴戈离去的背影,目光在茶水烟气后稍稍虚掩。

而冬日天色沉的极快,夜色如墨,风雪更急。

巴戈回到独居的驿站厢房内,仅有一盏油灯如豆,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窗棂被狂风拍打着,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。

甫一进门,巴戈本就冷然的脸色便沉了下去。

两月前离开汴梁时,萧砚的话骤然在她脑中响起:比你来之前,晋国已然大不同,有些事也不可能浮于表面,望你好自为之。

晋王突然身死,虎符与印玺却不知所踪,按照四门主李存仁(李嗣源)所言,这两物实已被李存忍掠走。

而她回到太原,李存礼的反应也稍显古怪,竟然没有多问。反倒是那位四门主得知此事后尤为惊奇,一心想问个明白,巴戈自知难缠,这才自请来追踪李存忍的下落。

而今,巴也追问,巴尔(三千院)也话里话外的在追寻。但是晋王身死,李存忍不知下落,李存礼也出使梁国……

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,世子也顺利继位,通文馆也重新得到世子重用,但巴戈却总有种惊疑之感。

“笃!”

恰在她来回踱步之时,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传来,却转眼就被风声掩盖。

巴戈警觉地抬头,冷然的目光瞬间扫向声音来源——一支尾部光秃的飞镖穿透窗纸,精准地钉入房梁,镖尾正兀自颤动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这支镖并非实心,其中空的杆身内,赫然嵌着一卷带有字迹的薄绢。

巴戈心脏猛地一缩。进而身形如电,瞬间移至梁下,取下飞镖,抽出那卷薄绢。触手冰凉粘腻,竟是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字。她迅速展开,借着昏暗的灯光,看清了上面的字迹。那字迹极小,但又透露出一股用力感,极有种垂死的决绝之气。

“晋王薨殂,乃不良帅袁天罡与李嗣源合谋陷害!李嗣源杀弟李存仁,假其形貌,控我通文馆!见此血书,如见王命!速呈世子!——李存忍”

血书一角,赫然盖着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晋王玺印。

巴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印记和刺目的血迹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她猛地推开窗户,狂暴的风雪瞬间灌入,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。她极目望去,远处只有被风雪搅动的、模糊一片的树影,哪里还有半个人踪?

她迅速关上窗,脸色瞬间干白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,胸口剧烈起伏。她将那份染血的书信紧紧按在心口,藏入最贴身的夹层。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剧烈动摇。

离开前萧砚的警示……

四门主与自家门主所代表、掌握的通文馆未来……

这份盖有晋王用印的血书……

还有那被斥为叛徒、正在亡命奔逃的李存忍……

几股力量在她脑中激烈冲撞。该信谁?萧砚的警告是洞见还是意有所指?李存礼掌权的通文馆是依靠还是深渊?这份血书是真相还是另一个陷阱?晋国的天……是真的塌了吗?

她下意识咬着下唇,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,却感觉不到痛。前路茫茫,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个中抉择,不过一念之间而已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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