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中执扇的宫女们屏息敛声。
君景珩搁下银筷,指腹摩挲着碗底暗刻的五爪龙纹:“母后觉得,她担不起?”
太后望着他腕间松垮的明黄袖口——那是乔瑾今早替他系错的丝绦,忽然轻笑:“哀家只是听说,她原是乾元殿的一个小小的宫女,更是没有父母,又……”
“宫女又如何?”君景珩忽然抬眼,烛火在他眼底跳动,“当年母后从贵妃位上登临中宫,不也被人说‘商贾之女难母仪天下’?”
太后手中银匙“当啷”落在碗里,汤面溅起涟漪:“哀家是正儿八经选秀入宫,三书六礼抬进的紫禁城!”
殿内温度骤降。
君景珩望着太后鬓边新换的东珠簪——正是今早皇后戴过的样式,忽然轻笑:“如今这天下都已经是朕的天下了,又何必管她人的意愿?”
这话听的太后的脸色难看,就见他也夹了一个丸子到太后的碗中,听君景珩又继续道:“母后,你现在每日就看看佛,后宫的那些事情交给皇后管就行了,何必每日将事情都拦在自己的身上。”
太后盯着他腕间翡翠镯——那是乔瑾褪下的旧物,此刻正松松垮垮套在皇帝手腕上,倒像是被人强夺了珍宝的小兽留下的齿印。
她忽然放软声音:“哀家不是容不得新人,只是许家丫头……”
“许良娣?”君景珩忽然打断,指腹摩挲着碗沿暗纹,“她连《女诫》都要抄三遍才能工整,如何担得起高位?”
这话像把锋利的刀,剖开殿中虚浮的和气。
太后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,想起今早许良娣跪在她跟前,鬓边素银簪上沾着晨露:“姑母,他们说我连宫女都不如……”
她忽然伸手按住皇帝搁在桌沿的手,玉扳指硌得他生疼:“景珩,后宫不稳,前朝便会揣测圣心。你宠爱宸嫔可以,但封号一事……”
“母后。”君景珩忽然抽回手,袖摆带起的风掀动案头奏折,露出一角乔瑾歪歪扭扭的批注,“当年您让朕娶皇后,说‘中宫需得贤良淑德’,可朕要的……”他望着太后腕间东珠,忽然轻笑,“从来不是贤良淑德的菩萨。”
殿外忽然传来黄鹂啼叫,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。
太后望着皇帝起身时,袖中滑落的半幅帕子——上面绣着朵带刺的红牡丹,正是今早乔瑾裙角的纹样。
她忽然想起方才周公公说,乾元殿的朱砂砚今早被摔碎了,皇帝却笑着说“宸嫔嫌墨色不够浓”。
“罢了。”太后忽然挥手让宫女退下,指尖划过案上《女诫》,却在“夫为妻纲”四字上顿住,“哀家只盼你别学你父皇,让宠妃搅得六宫不宁……”
话未说完,却见君景珩已走到殿门口,阳光穿过他玄色衣摆,将金线龙纹投在青砖上,像极了乔瑾眼中未化的霜。
“母后放心。”他忽然转身,唇角还带着未褪的笑意,“她若真能搅乱六宫,朕倒要谢她——至少这宫里,终于有了些活气。”
话音未落,殿角风铃骤响,一片柳絮恰好落在他发间,像极了乔瑾昨夜别在他衣襟上的那朵白梅。
太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忽然发现他腰间玉佩不见了——那是她亲自选的和田玉,如今该是挂在乔瑾腕上了。
指尖捏紧帕子,她忽然轻笑,笑声里混着蟹粉豆腐的鲜香与殿角沉水香的冷冽:“宸嫔……倒真是应了‘北极星’的意,把这宫里的月亮,都衬得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