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外晚风骤起,卷着梨花扑在窗纸上,像极了方才君心殿外,乔瑾转身时,素色披风掠过他指尖的触感——凉薄,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。
沈砚步出乾元殿时,檐角铜铃正被穿廊风撞出清响。他垂袖掩住掌心微汗,目光掠过丹陛上蜿蜒的云龙浮雕,忽觉那鎏金鳞甲似在日光下泛着冷意。
“陛下今日拨冗听政三刻,却对西北军饷折奏只字未批……”
他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叹息,袍角扫过汉白玉阶石时,想起殿内皇帝抚着案头《贞观政要》时似笑非笑的神情,“倒是问了两句江南茶税旧案——这是敲山震虎,还是另有筹谋?”
风卷着残春的柳絮扑上他的面,沈砚抬手拂开时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三个月前他联名御史台参奏的盐铁使贪墨案,此刻忽然在记忆里清晰如昨——当时皇帝也是这般温言勉励,转眼却将折子留中不发。
“莫非圣心早已属意那边?”他踟蹰着在回廊拐角站定,望着御花园内新栽的松树,想起今早看见的景阳宫方向浓烟——是哪位宫娥又失手打翻了熏炉?还是……
“沈大人留步。”身后传来内监尖细的呼唤,沈砚浑身肌肉骤然绷紧。却见小宦官捧着鎏金茶盏福了福身:“陛下赐您新贡的蒙顶甘露,说大人议事辛苦。”
茶盏触到指尖的刹那,他忽然想起乾元殿东壁那幅《流民图》——去年他冒死进献时,皇帝曾握着他的手感慨“爱卿忠直”,可如今画轴边缘已泛起霉斑。
“这茶……”他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,喉间泛起苦涩,“倒像极了建文帝当年赐给景清的那盏鸩酒。”
远处传来景阳钟响,沈砚猛地惊醒,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玄武门。
抬眼望去,城头“贞观”年号的大旗正猎猎作响,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在他掌心的玉佩——那是武德年间老国公随太宗皇帝征战时的赐物。
“父帅若知我如今在这朝堂上如履薄冰……”他按住腰间玉佩,忽闻身后有人低语:“御史台新弹劾了户部左侍郎……”
话音未落,沈砚已转身扣住那人手腕,待看清是同科进士李明远时,才松了力道:“明远,这种话以后莫要在宫外说。”
看着对方袖中露出的弹劾副本,他忽然想起乾元殿梁上悬着的“正大光明”匾额,嘴角扯出一丝苦笑:“你可知今早我在殿内,看见陛下案头放着的不是奏折,是本《韩非子》?”
李明远脸色微变,沈砚却已松开手,将茶盏递给路过的小太监:“劳烦转呈陛下,臣谢恩。只望这茶……”
他顿了顿,望着西沉的日头将自己影子拉得老长,“能如陛下心中所想,苦后回甘。”
暮鼓声声里,他拂袖踏上朱雀大街,听着身后宫墙内隐约传来的丝竹声,忽然摸出袖中皇帝今早赐的鎏金镇纸——底面刻着的“戒急用忍”四字,此刻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戒急……”他低声重复,抬头看见街边孩童追逐着纸鸢跑过,那鸢尾上“风调雨顺”的题字被风吹得七零八落,“只是这天下事,又有多少能容人慢慢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