丽昭仪下意识抬头,正撞见皇上目光扫过她膝头磕红的印记,那道视线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,让她刚要出口的“皇上慢走”卡在喉间,化作一声晦涩的哽咽。
“丽昭仪还跪着做什么?”
珍婕妤拨弄着鎏金护甲,红宝石在晨光里划出狡黠的弧光,“莫不是想让皇上再赏你‘贤良’的封号?”
殿内几个低位嫔妃忙低下头,惠贵人的翡翠镯子又轻轻磕在案边,像是怕惊碎这微妙的僵局。
皇后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,忽而轻笑一声:“都起来吧。丽昭仪既领了照看皇子的差事,便早些去皇子所——珍婕妤昨儿说要抄二十遍《女戒》,可别耽误了。”
这话明着是训诫,却让珍婕妤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,她福身时故意凑近丽昭仪,珠钗上的珊瑚坠子扫过对方发梢:“姐姐慢走,皇子所的北风可比这暖阁冷多了。“
丽昭仪攥紧绢帕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她跟着众人退出景仁宫时,檐角残雪正巧落在眉心,凉得刺骨。
身旁的贴身宫女绿枝刚要替她拂去,却被她反手挥开:“滚!“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狠戾,惊得廊下候着的小太监们齐齐缩颈。
从景仁宫到昭阳殿不过百十来步,丽昭仪却走得极慢。
路过御花园时,瞥见湖面上结着薄冰,倒映着她青白的脸,忽然想起今早精心描的远山眉,如今怕是早已糊成一团墨渍。
绿枝亦步亦趋跟着,看着主子鬓边东珠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乱颤,想起方才在景仁宫,皇上那句“每日去盯着汤药”像根细针扎在耳里,此刻连廊下的红墙都显得格外刺目。
“砰——”昭阳殿的雕花木门被狠狠推开,鎏金兽首门环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响。
丽昭仪冲进内殿,扬手将头上步摇扯下砸向妆台,翡翠簪子磕在铜镜上迸出裂纹,珠钗滚落满地。
“贱婢!竟敢算计本宫——”她抓起案上的鎏金香炉砸向墙角,香灰混着碎瓷在青砖上溅开,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着翅膀乱鸣。
“娘娘息怒”绿枝跪下去捡拾碎片,指尖被瓷片划破渗出血丝。
丽昭仪忽然抓起妆台上的西洋琉璃瓶,看着瓶中玫瑰胭脂在阳光下晃出艳丽的红,忽而冷笑:“珍婕妤不是爱拔尖么?本宫偏要让她知道,这后宫里”
话音未落,琉璃瓶已砸在柱础上,艳红胭脂顺着丹漆柱子蜿蜒而下,像极了景仁宫里皇后袖间那道明黄缎子。
窗外忽然飘起细雪,碎琼乱玉落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。
丽昭仪盯着满地狼藉,忽然听见远处景仁宫方向传来钟磬声,是皇后每日巳时诵《心经》的时辰。
她踉跄着跌坐在锦凳上,看见铜镜里自己散乱的鬓发,想起方才皇上离开时,皇后替他整理袖口的那抹温柔,指甲又深深掐进了掌心的旧伤。
“绿枝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含着碎冰,“去把库房里那盒西域进贡的乳香找出来,明日给皇子所的嬷嬷们送去”
话未说完便被咳嗽打断,指尖蹭过嘴角时沾了抹嫣红,倒比那胭脂还要鲜艳几分。
雪越下越大,昭阳殿的鎏金飞檐渐渐覆上薄白,远远望去,倒像是给这满地狼藉盖了层素白的丧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