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人各有其算计。
无论是那位平日里谦恭有加,办事谨小慎微的宣化城城主,还是那位在李紫境瞧来脾气秉性很是有意思的少年郎,皆非那等愚钝人,虽是念想的事不同,算盘大小意图深浅皆是不同,但无一是糊涂人。城主一向是瞧见自个儿唯唯诺诺,全然不复城主威势,更是言听计从,但今日却是与平日迥异,少年从来都是一幅淡然闲人的德行,且每月月末时辰收俸,都仅是留下零星银两,足够去到外头吃酒便好,但而今出手时节,反而使得整座宣化城八方街,闹腾得骇人。
一个要的乃是为官政绩,平步青云,顺带也要捞取些许银钱油水,一个要的却是让百琼楼中女子,多出个选择来,本该是前者贪心更盛,但如今情形看来,却是那位平常时节最是无欲无求的少年,要得更多些。
李紫境其实从来都不曾乐意同这位少年人打交道,故而即便是后者心甘情愿当了自个儿的挡箭牌,也从来少有前去同少年闲谈的时节,倒不是因为这少年话术比不得那位城主老道深思,更不是因少年从始至终都将市井戏文话本中所说那般,可借身手应付,除却那等本就是稀松身手的持刀人,对上已是成名多年的江湖武人,大抵是要教后者打得毫无招架能耐,可要是那位持刀之人手段并不逊色,若要凭空空两手应对,自然是难过登天。
眼下便是如此,那赤手空拳的年轻人身法并不慢,反是比起那位莽汉灵巧许多,闪转腾挪矮身缩颈,本事不可谓低微,但却迟迟难以触及汉子周身,挨上两拳兴许事小,倘若是拼着空门大开,瓷实挨上那柄近人高矮宽刃,恐怕再穿上两层软甲,也未必能硬抵。于是场中一时间便是汉子抡动长刀,虽是跟不上年轻人身形,可后者也是难以出拳。
韦沪舟则是比在场中人更为心惊,方才足足百来势大力沉拳头,结结实实落在汉子前胸头颅上,分明是骨肉凡胎,却是砸出擂鼓声来,饶是山间走涧猛虎挨得如此数目分量的拳头,都未必尚能直起身来,可汉子除却面皮上头淌落出数缕血水过后,多添几处淤青,照旧是缓缓站起身来,掌中刀握得依旧稳当。练拳十年,韦沪舟从来都是不韦沪舟并没言语,撩起与宣化城外穷苦百姓一般无二的粗布衣,撕下两截衣角裹到拳尖处,虽苦斗多时,双拳仍稳。
宣化城中今日行人出奇少,大抵便是衙役军卒提前许久便是接着风声,尤其是贯通城门周遭几条主街,早已是街上空无一人。
唯独有少年快步跟随一头青牛,缓缓而来。
黄龙依旧是沉眠,任由少年再三催动,依旧是犹如条寻常黄绳,稳稳缠到手腕处。
弓弩震响声连绵成片,听不出其中间隔,似是仅有一声穿云裂帛响动。 少年紧赶几步,拦到青牛身前,凭长刀拨开弩箭,却已然很是有些应接不暇。弓弩本就由打四面八方而来,招架且难,更何况眼下这波箭羽力道更足,且极为刁钻阴狠,大半并不朝向少年,反而是直奔青牛上头端坐的女子,仅有数枚箭羽锁住少年周身,凭此拖延云仲身形。
长街上头空无一人,骤雨初歇时候,所以脚步声显得极为清晰。
云仲才耗费浑身能耐抵住两茬箭羽,回头却是瞧见有位穿白衣的男子,闲庭信步一般由身后街中踱步而来,手上且挽着枚折不透风的墙,人不知己莫为,街主不愿意认,在下受恩,便要帮衬街主一二,有何不妥。”
这次李紫境神情微微一变。
却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曾预料少年能说出这番言语,还是当真是有些明悟。
“天下事有很多好事,譬如忠义人名垂万古,仗义之人舍生取义,可同样也有许多事见不得光,江湖夜雨淋身许多年头,云少侠难道仍旧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?许多事未必就如面上那般美,人人尽是锦衣华服干净爽利,去橘衣后,里头大概许多都是败絮其中,这等事若是都要去管,疲于奔命不说,没准当真有朝一日,触了不该触的地界,落得个身死,当真就值得?”
可此话说罢过后,旋即李紫境面皮便是阴沉狰狞。
只因对面的少年不假思索点了点头,笑意浓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