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 梦回风雨夜(2 / 2)

渡我十年梦 鹿田聆 3353 字 1天前

她不是依靠男人和父亲为她撑起一片天,站在他们身后用八千个意见自诩智囊的花瓶。

她身上散发出的是生生不息,是强大到让他正视的倔强。

这张梨花带雨的脸,这双清澈得没有半分杂质的眼,骗不了人。

她只是那枚被家族拖累,被命运裹挟,最终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。

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悯,混杂着深沉的遗憾,在他心底悄然滋生。

她本不该是这个结局。

一曲终了,余音绕梁。

台下喝彩声经久不息。

苏枕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泪痕未干,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。

“好戏。”

“只可惜……”

她没有说下去,只是垂下了眼睫。

可惜,忠臣良将,从来都只活在戏文里。

十二道金牌都不能倒戈的忠臣,如若是她呢?

苏枕雪没想过。

一方带着体温和淡淡龙涎香的丝帕,递到了她面前。

苏枕雪微怔,却没有推辞,接过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。

帕子的质地很软,像他的目光。

他又不担心他的帕子了。

“戏文,总归是给活人看的。”

裴知寒的声音低沉响起:“史书又何尝不是?不过是胜者手里的笔罢了。有时候,忠臣这两个字,比骂名更沉重。”

他话里有话,像是在暗示苏家那早已注定的,被栽赃嫁祸的命运。

苏枕雪抬眼,撞入他那片深邃如海的眼眸里。

她看见了怜惜,更看见了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。

他知道。

他什么都知道。

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,有被理解的温暖,有被看穿的无措,更有对他身份的,愈发浓厚的探究。

“这天下事,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。”

裴知寒的目光越过人潮,落在远处灯火阑珊处:“忠与奸,有时只在一念之间。更多的人,不过是被命运推着,走上了一条不归路。”

这话,既是在说严家,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。

“最近有一档子事,你帮帮我?”

他话锋一转,声音里透出一股属于金戈铁马的沉凝,看似在询问,却没有给苏枕雪回答的时间。

他从袖中,取出了一卷泛黄的帛画。

在桌上铺开,竟是一幅军用舆图,详尽到连山间小径都标注得一清二楚。

上面的地名苏枕雪并不熟知,但总觉得这个舆图自己在哪儿见过。

他指尖轻点舆图,仿佛一位执掌乾坤的棋手,落下了第一颗子。

“此处名为洛天关天险,易守难攻。若在此处布防,辅以火油,敌人便是插翅也难飞。前锋营,绝不该放在此处。”

他的手指,落在一个被朱笔圈出的位置:“此地平坦,乃四战之地,补给线过长,一旦被断,便是死局。”

他的声音很轻,苏枕雪却听得十分认真。

她自小就对行军打仗颇为喜爱,如今看到战事,自然也跟着带入其中。

“军粮,更不该由京城直送前线。”

他的指尖移到一处标有活水标记的营地:“应在此处中转,开袋验粮。若有问题,当即焚毁,不至于让前锋营,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。”

他仰起头:“你觉得呢?”

苏枕雪缓缓点头,她没什么可以辩驳的。

他三言两语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
这已不是纸上谈兵。

这是对战局了如指掌的复盘,是对人心险恶的洞察。

“若我是统帅,当在此处,在此处,再在此处,埋下三支奇兵。”

裴知寒的指尖在舆图上连点,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,那是属于战场主宰者的光芒:“一子落天元,定北疆龙蛇。再一手指洛天关,可斩十万铁甲。”

他指点江山的样子,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有魄力。

苏枕雪却笑了:“这里是为何?”

她指出的一处,是一个暗河流域:“若非是提前知道这里有敌袭,谁会在此处设下伏兵?若是你要打一场过去的仗,当然可以如此,但舆图之中,守军兵力不过三万,又要分兵四股,以守为攻,若是再打一次,也没有将领会有魄力在这里下注……”

她的话顿了顿,这一刻,苏枕雪忽然明白了。

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:“这是……北疆舆图?”

裴知寒没有接她的话,手指却仍旧轻点着暗河:“此处,事关成败。”

“这是……北疆最后一次的战役吗?”

苏枕雪追问着。

裴知寒笑了。

他忽然有些后悔告诉苏枕雪,她太聪明了,甚至没有回去反复咀嚼,就只一眼看穿了他所有的好意。

苏枕雪抿了口捧着的热茶。

她明白了他为何能安坐东宫,却能于谈笑间,让权倾朝野的严家分崩离析。

他的心智,他的手段,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。

心中涌起的,不再是单纯的好奇,而是敬佩,是惺惺相惜。

是高山流水,终遇知音。

是终于找到了一个,能与她并肩,甚至能引领她前行的同路人。

裴知寒的指尖,停在那张旧舆图上。

“会洗刷的。”

他看着她,一字一句,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。

“只要北疆不败。”

北疆不败。

一切都要建立在北疆不败之上。

北疆不败,朝堂就没有理由控制北疆的军事。

北疆不败,苏茂的权力就不会有任何动摇。

北疆不败,顺天帝就不敢和北疆撕破脸,事出无因,他不会做那个史书里的昏君。

苏枕雪静静地看着他,那双清澈的眼眸里,映着他的倒影。

她心中那份孤勇,仿佛终于找到了回响。

她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:“这世间,总得有人去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。有些东西,比性命更重要。”

裴知寒笑了。

她和他,原来是同一种人。

都是那种,不信天命,偏要以卵击石的疯子。

苏枕雪忽然笑了,脸颊泛起两团淡淡的红晕,那笑容里,有女儿家的羞涩,亦有无可奈何的苦涩。

“对了。”

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轻快:“过几日,我便要出嫁了。”

“你会死在他手里。”

裴知寒摩挲着茶杯:“严瑜是北疆的关键,没有他,北疆不会反的那么快。”

他已经有些慌了。

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。

可他仍然有顾虑。

但当他看到苏枕雪的眸子时,他明白了。

人生在世,身不由己。

她是质女,不是谁的掌上明珠,不是千万人宠爱于一身的娇贵千金。

她没得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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