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云仲迈入山腹之中,南公山又是平静下来,除老小云仲之外的三位徒儿,并无一人回山,柳倾身在北烟泽中,已是有接连两月无书信传回山间。吴霜虽有奇门遁甲的本事,可惜唯独卜算功夫略微逊色些,死乞白赖好容易使三五坛好酒,由打颜贾清口中撬出了些口风,说是如今北烟泽遇夏时,飞禽走兽尚且躁动,更何况是遵本性过活的妖物邪祟,更是凶顽狂躁,纵是尚未负创,也断然无暇他顾,当然无书信回返。
颜贾清曾奚落过吴霜,说你这位五境的顶顶剑才,怎却偏觉得自家弟子难以应对世上种种,难不成是觉得自个儿教的本事忒差,故而才是终日惴惴不安,不得半刻闲时。一向不待见这位颜先生的吴霜却是破天荒不曾愠怒,反而是赔笑谄媚,教前者再算算其余几位弟子如今是否立身危难当中,说是好容易迈入五境,能正经替自个儿弟子撑腰,总不能如此闲在山间,忒没意思。
有道是吃人嘴短,纵使颜贾清今日再无黄龙左右心念,嗜酒如命的老病灶也照旧是时时作祟,更何况吴霜也本就,白日里养足精气神,夜间守于正殿当中,饶是吴霜不曾身在此间,如若是逞凶起来,尖喙戳实皮肉,最不济也得疼上好一阵。可怜颜贾清教美酒养刁了唇舌,夜夜前去正殿当中寻思着盗酒,两日之间却无一回得手,只落得个满臂红斑,且啄破皮肉多处,也只得咬牙往肚里咽,没奈何才是服软,将后半卦象拱手送与吴霜手上。
“早就说这些青雀难惹,当年驯养时不晓得挨过多少回啄,这才好歹留下十来尾青雀,繁衍多年终留下四十九数,个顶个皆是精气神十足,能忍七日无米无水,当初还好些,而今无黄龙傍身,颜先生想去偷酒,自然是难过登天。”吴霜乐呵,展开手头那枚泛黄帛书,还没等瞧下半片卦象,先行嘲笑了一番颜贾清,好像并无忧心之意。
一旁颜贾清好容易爬上山来,额头汗水未止,便是抱起一坛好酒乐呵不已,听闻吴霜这般出言,满脸戏谑拍开泥封。
“呦,既然是如此宽心,手抖个甚?你们这些练剑的可是向来手腕稳当,怎么眼下黄帛纸无风自动,叫旁人见着,还以为是你,早年间我也曾化出几道内气探查一阵,发觉山下似乎自成一界,且与此间天下迥异,稍加揣测,便不难想到先生所言的那处雁唐州。”
颜贾清神情微动,却没接上什么话,随手将搁在吴霜眼前的桌案拽将过来,朝口中填过两片桃李,再缀上口酒,舒舒坦坦躺到一柄新藤椅上,眯起眼来望向云雾。
在眼光很是刁钻古怪的颜贾清看来,这座南公山也没什么好的,早些年见过的崇山峻岭,怪峰奇壑无数,单单说景致,南公山尚且排不进五指数去,也就这年年常在的云海,看罢过后,难得能将躁动心思平复,使得醉汉暂且搁置下醉意,安然卧眠。
“是同一处,但又不是同一处,但既然云小子踏入其中,就算不是同一处,那也是相差无几。”
“黄龙也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黄绳,纵是上苍垂青,也仅有人生来天资高低不同,或是花枝生来就是妖冶勾人的道理,世上不乏那等天生地孕的通天物,可从没人见过一条只能在尘世间维持形状不足百年的寻常井绳,能无端变成一尾通晓种种神通的黄龙。晓得比肩,并不逊色分毫,又因神通广大,故而遇上五境,其实也有脱身的契机。”
“只可惜黄龙所钓之气,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地道,乃至无异于取他乡之木,撑自家幼树,所以这黄龙就费足力气折腾钓鱼郎的念头,要是无好酒可尝,曾有数次当真就顺了黄龙的念头,做起了违心事。”
颜贾清讲得很是平淡,好似就是同吴霜闲谈扯起家常,但吴霜又是何许人也,不需睁眼去瞧一旁人面色,就可听出颜贾清言语里的错杂纷乱,举棋不定,当下心头就明白了两三分。
这位邋遢先生曾经言说,少小离家,游荡天下,相比于异乡人而言,反而更像是一位置身此间天下的先生,握剑之人手心手背都是肉,但还是要更向着握剑的手心,到底有所偏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