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4章 鸢尾花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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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定府以北,漠北深处。

深入山腹的石窟,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呼啸。湿冷的岩壁不断渗出冰冷水珠,沿着嶙峋石笋滴落,在祭坛下方积成一洼幽暗,边缘已凝出尖锐冰凌。

石窟中央,一座由粗糙黑石垒砌的古老祭坛矗立此间。祭坛边缘,几个不知名野兽的森白头骨空洞眼眶正对中心,下颌诡异地张开。粘稠、暗红、近乎发黑的血浆,正从祭坛表面深深刻入石中的凹槽里缓缓渗出,汇聚到中心脸盆大小的石臼中。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,混合着一种奇异的、类似腐败鸢尾花的甜腻香气,沉甸甸地弥漫在狭小空间里,闻之令人昏沉欲呕。

拔里神肃背对入口,跪在祭坛前。他身上的褚特部萨满祭袍沾满深褐污迹,枯瘦手指紧握一柄弯曲骨刀,蘸着石臼里粘稠血浆,在相对平整的石壁上专注刻画着。

骨刀刮过壁面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嘎”声,每一道线条都扭曲而癫狂,与述里朵所见羊皮图卷上的禁术阵图如出一辙,却更加复杂、更加邪异。

石壁下方,散落着一些早已枯萎发黑的鸢尾花茎,而祭坛周围,几株新放置的鸢尾花却在如此阴冷的环境中,反常地舒展着深蓝色的花瓣,边缘甚至透着一丝妖异的血光,仿佛正贪婪地吮吸着弥漫的血气。

“拔里神肃!”一声苍老而愤怒的厉喝突然在石窟入口炸响。

几名同样身着褚特部萨满服饰的老者闯入,为首一人须发皆白,脸上沟壑纵横,眼中怒火熊熊。他一眼便锁定了石壁上那邪恶阵图、祭坛上触目惊心的血槽与兽颅,浑浊老眼瞬间被怒火点燃,抬脚狠狠踢翻了祭坛边一个盛满暗红粘液的小陶罐。

“哐当。”陶罐碎裂,腥臭液体泼溅一地。

“你还在做什么!”白发萨满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,手中骨杖几乎戳到拔里神肃的背心,“王庭先行使者已到部落,后面跟着大队宫卫,领头的是世里雪鹘。她奉太后之命,召你即刻前往大定府!你这邪阵…是想害死整个褚特部,害死我拔里氏,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吗!”

拔里神肃刻画的骨刀骤然停住。他缓缓地转过身。那张还算端正的脸上,此时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死气。他咧开嘴,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,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森白。

“陪葬?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“老东西,你们懂什么。”

他猛地站起,高瘦身形在摇曳兽油灯光下投出巨大扭曲的黑影,一股混杂血腥与暴戾的无形压迫感骤然弥漫开来。

“褚特部的荣光早已被你们这些腐朽无能的废物丢尽了,只有力量…羽灵先祖的力量…才能让它重新屹立于草原之巅。你们…不过是通往力量之路…微不足道的祭品。”

“疯了!你彻底疯了!”白发萨满又惊又怒,对着身后几人吼道,“拿下这个叛徒,毁掉邪阵!否则我褚特部必遭灭顶之灾!”

几名萨满怒吼着扑上,手中骨杖、短匕寒光闪烁。然而,就在他们踏入祭坛范围数步之内,拔里神肃只是一脸冷漠,复而用枯槁的手指对着散落四周的深蓝色鸢尾花凌空一点。

噗、噗、噗。

几朵鸢尾花毫无征兆地猛然炸裂,无数细如牛毛、肉眼难辨的深蓝粉尘瞬间弥漫,如同活物般卷向扑来的萨满。

“呃啊——”

“我的眼睛!这是何物!”

“咳…这粉…有毒!”

惨叫声和剧烈的呛咳声瞬间响起。冲在最前面的两名萨满首当其冲,顿时感觉浑身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,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剧痛,动作变得迟缓僵硬,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。

“禁术反噬,邪魔入体…你已不配为拔里氏子孙!”白发萨满强忍眼中灼痛与体内麻痹,怒吼着将灌注毕生修为的骨杖,如同投矛般狠狠掷向拔里神肃心口。

骨杖破空,带起凄厉尖啸。

拔里神肃眼中幽光大盛,不闪不避,那只枯瘦如鬼爪的手掌闪电般探出。五指张开,掌心竟泛起一层诡异的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血芒。

“砰。”

骨杖精准地撞在血芒之上,却如同泥牛入海。狂暴的劲气竟被那层薄薄的血芒瞬间消融吞噬,拔里神肃的手掌只是微微一颤,五指猛地一合。

“咔嚓。”

那根凝聚着老萨满全力一击的坚硬骨杖,竟如同朽木般被硬生生捏得粉碎。

“噗!”白发萨满瞬间如遭重锤,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,脸色骤然灰败下去。

拔里神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,那张青灰扭曲的脸几乎贴到老萨满脸上,眼中是纯粹的、对生命毫无敬畏的冰冷与贪婪。

“拿下我?老东西,你太高看自己了。”嘶哑的声音呵笑响起。话音未落,拔里神肃手中那柄沾血的骨刀已突然而出,毫无阻碍地刺入了老萨满的胸膛。

“呃…”老萨满身体猛地一僵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刻骨悲愤。他没有去看自己喷涌鲜血的胸口,反而用尽最后力气,沾满鲜血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拔里神肃的眼睛,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:“我…我只知道…褚特部…若亡于你手…必是…灰飞烟灭…永不超生…”

拔里神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。

他握着骨刀的手腕猛地一拧,一剜。一颗尚在微微搏动、温热的心脏便被他血淋淋地掏了出来。他甚至没有看那老者瞬间失去神采、软倒下去的躯体,而是将那颗心脏紧紧攥在掌心,五指如铁钳般猛然发力。

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挤压声骤然在死寂的石窟中响起。那颗心脏在他掌心如同被捏爆的浆果,瞬间干瘪、萎缩,粘稠的血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带着微弱荧光的能量物质,顺着他的指缝溢出,却没有滴落,反而如同活物般被吸附着,迅速渗入他掌心的皮肤。

与此同时,祭坛周围那几株妖异的深蓝色鸢尾花,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,花瓣猛地舒张开来,颜色变得更加深邃、妖艳,边缘的血光几乎要流淌出来。

拔里神肃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、极度满足的潮红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低呜咽。然而,这满足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,便被一种更深邃、更庞大的空洞感所取代。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污血和干瘪的心脏碎块,将之随手抛开。

“不够…远远不够…太弱了…这点精元…杯水车薪…”他猛地抬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地上另外几具萨满的尸体,如同饥饿的鬣狗看到了腐肉。

就在这时,一个截然不同、尖利而贪婪的嗓音毫无征兆地从他嘴中响起,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:“嘿嘿嘿…老东西说得对,一个褚特部算什么东西?塞牙缝都不够。这点力量,怎么够我们取下拔灵石?怎么够我们找回羽灵先祖真正的荣光?杀!杀光他们!乌隗部、突举部…还有王庭。述里朵那个女人的精血一定更美味。那个奥姑…她纯净的萨满之力…吃了她,我们就能…”

“闭嘴!”拔里神肃猛地抱住头颅,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,粗暴地打断了由自己发出的那个疯狂声音。

他剧烈地喘息着,眼中混乱与清明疯狂交织,“王庭的使者…世里雪鹘…她带着斡鲁朵宫卫…不能硬碰…现在还不是时候…还不是时候…”

下一刻,那道声音充满了焦躁和不耐再次响起:“等?等到什么时候?等到世里雪鹘的刀架在你脖子上吗?那些宫卫的精血难道不香吗?耶律剌葛那个蠢货的承诺你信?不如现在就动手!把整个褚特部…都献祭给‘血鸢’!力量!我们需要更多力量!马上!立刻!”

这道声音如同魔咒,带着无穷的诱惑和侵蚀力,冲击着拔里神肃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。

拔里神肃的喘息更加粗重,他猛地看向祭坛中心那个尚未刻画完成的巨大阵图,又看向石窟入口的方向,眼神疯狂闪烁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舌尖尝到了自己手上残留的、混合着心脏碎末的腥甜血液,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那粘稠的猩红彻底淹没,只剩下纯粹的、对力量的病态饥渴。

“阵法…还差一点…”他嘶哑地低语,像是在说服自己,又像是在回应另一道声音,“但…血食…可以先收一点利息…”他缓缓转过身,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探照灯般,扫向石窟深处,那里,隐约传来褚特部普通牧民聚居地模糊的喧嚣和牛羊的叫声。他手中的骨刀,无声地滴落一滴暗红的血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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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日前的暴风雪终于停歇,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,吝啬地透下几缕惨淡的阳光,照射在乌隗部西面那片死寂的山坳里。积雪覆盖了大部分地貌,却掩不住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、混合着血腥和奇异甜香的诡异气息。

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片被世里雪鹘在地图上标注为“阵法废墟”的山谷边缘。她身着一袭与周遭灰白山岩格格不入的异域紫色裙袍,头戴遮阳草帽,只露出一截利落的下颌线条,以及几缕散落出的、在黯淡光线下依旧如火焰般跃动的红色长发。

她孤身伫立,仿佛踏雪无痕,停驻在废墟中央。

积雪之下,猩红的土壤若隐若现,岩石扭曲断裂,坑洼深陷狰狞……

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狼藉,最后定格在一处被积雪半掩的角落。那里,几片深蓝色的花瓣顽强地从冰雪下探出头来,在寒风中微微颤动——是鸢尾花。

在这冰天雪地的死寂山谷,在这能量肆虐后的废墟之上,竟有花朵盛开?

降臣微微俯身,伸出两根莹白如玉的手指,极其轻柔地捻起其中一片花瓣。花瓣深蓝近紫,触手冰凉,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韧性。她凑近鼻尖,草帽的阴影下,那双妖异的桃花眼微微眯起。

没有泥土的芬芳,没有冰雪的清新。只有一股极其淡薄、却异常顽固的…铁锈般的腥甜。那是深入花瓣纹理、沁入花髓的…人血的气息。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拘禁在这脆弱的花瓣之中。

“冬日反季开花…”

降臣清冷如碎玉的声音在死寂的山谷中低低响起,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。

“以人血精元饲喂…强行催发…逆夺生机?”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诡异的花瓣,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微弱却极其邪异的能量残留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。

“有点意思。”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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